五点半,茂名北路的弄堂还沉浸在淡蓝的晨霭中,张阿姨的早餐摊已经飘出豆香。那口紫铜锅用了三十年,内壁结着厚厚的浆垢,她说这是风味的积淀。黄豆要选东北的小粒豆,提前浸泡八小时,石磨磨出的浆汁带着天然的甜香。
冲咸豆浆是瞬间的艺术。青花大碗底铺好剪碎的油条、紫菜末、虾皮、榨菜丁,浇入滚烫的豆浆,蛋白质遇盐立即凝结成絮状云朵。再淋酱油、辣油,撒葱花,最后搁一根刚炸好的粢饭糕。吃时要沿着碗边转着喝,让絮状的豆花、脆口的榨菜、酥软的油条在口中次第绽放。
老食客们自带搪瓷杯,排队时有说不完的闲话。穿条纹睡衣的老克勒聊着昨晚的沪剧,上班族交流地铁新线路,小学生背着乘法口诀。在这个十平米的临时空间里,社会身份暂时消融,大家都成了单纯享受早餐的人。张阿姨记得每个人的偏好:王老师的豆浆要少盐,李阿姨的辣油要加倍,送报小哥总是打包三份。
拆迁通知贴出来的那个早晨,老顾客们纷纷来打听去向。张阿姨笑着指指心口:“摊子可以搬,味道搬不走。”最后一天收摊时,有位白发先生拄着拐杖来告别,说他从1958年就在这儿吃早餐,见证了搪瓷杯换成塑料碗,煤球炉换成燃气灶。“这碗豆浆啊,装着半个世纪的上海早晨。”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铜锅里的余温渐渐散去。
三个月后,张阿姨在相邻的弄堂重新开张。老食客们循着味道找来,一切仿佛未曾改变。只是新摊位的墙上多了张老照片——那是拆迁前最后的早餐场景,每个人都在笑,碗里冒着热气。张阿姨说,有些味道是拆不掉的,它们会长在记忆里,像梧桐树的根,越扎越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