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的余寒刚在济南街巷里扎下根,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就被风刮得呜呜响,偏这呜咽声里,总混着一缕勾人的香——是"老张羊汤"的味儿,浓得能把刀割似的寒风都泡软了。
寅时的天还是墨色,铺子里的煤油灯已经亮了。老张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,手里正拎着半扇鲜羊肉往后厨挪,蹄子上还沾着山间的湿泥。"就得是咱南部山区的羊,爬山吃棘的,肉里带股甜劲儿。"他跟早起送烧饼的老李搭话,手里已经把姜块拍得裂开,葱段码在灶边,铁锅架在柴火上,清水正打着细小的旋儿。
肉入锅的瞬间,水汽"滋啦"一声腾起来,裹着姜葱的清苦漫开。老张往灶膛里塞了把枣木柴,红火苗顺着灶口舔出来,映得他脸上沟壑分明。"熬汤跟做人一个理,急不得。"他握着长柄勺守在锅边,眼瞅着浮沫慢慢浮上来,手腕轻转,漏勺贴着锅壁把浮沫撇得干干净净,那动作轻得像给熟睡的娃盖被子。
那口老铁锅比老张的闺女年纪还大,内壁结着层深褐色的痂,老张叫它"汤底子"。"这玩意儿是宝贝,每回熬汤都养着它,越养越出香。"三个时辰的功夫,灶膛里的柴换了三回,锅里的汤从清透变成乳白,咕嘟咕嘟的声响里,羊香顺着铺门的缝隙钻出去,把巷口扫街的环卫工都勾得频频回头。
第一碗汤总给对门的王大爷。老人裹着洗得发白的军大衣,蹲在门槛上,老张已经把肉切得厚薄均匀,盛在粗瓷碗里,滚烫的汤一冲,肉香就炸了开来。"少放胡椒,你老胃不好。"老张撒香菜时特意少抓了半勺,又淋上点清亮的羊油,"再就个刚出炉的烧饼,暖到脚心。"
铺子里渐渐坐满了人。穿工装的小伙子把烧饼掰成小块泡进汤里,吸溜着汤的模样急得额头冒汗;带孩子的女人舀了勺汤,吹凉了才喂到孩子嘴里,小家伙砸着嘴要再吃一块;老张的闺女站在案板前,手里的刀还不太稳,切出的肉条歪歪扭扭。老张不催,只在她切到第三刀时提点:"顺着肉纹走,刀要沉下去,别飘着。"
我捧着碗时,指尖都被烫得发麻。先抿一口汤,鲜气裹着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,胃里瞬间就暖烘烘的,连带着耳朵尖都热了起来。肉嚼在嘴里嫩得很,没有一丝膻气,混着香菜的鲜和羊油的香,再就上一口浸满汤味的烧饼,满口腔都是扎实的香。
走的时候风还在刮,老张追出来,手里端着个搪瓷缸:"装着路上喝,天太冷。"缸里的汤还冒着热气,晃出一圈圈乳白的涟漪。我揣着搪瓷缸往巷口走,寒风刮在脸上也不觉得疼了——那口汤里熬着的,哪里是羊肉和姜葱,分明是三十年的光阴,是老济南巷子里的烟火,是寻常日子里最妥帖的温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