非虚构写作|苏州、重庆、成都……我所遇见的城市
创始人
2025-11-14 21:03:32

文|李晓

遇见一座城,深入它的肌理,渐渐融入它命运的一部分。与一座座城市这样的相遇,是命运的馈赠。

苏州最让人想念的,是它的美食。

来看看一位作家对苏州味道的缠绵,他到陆稿荐去买酱肉,到马永斋去买野味,到五芳斋去买五香小排骨,到采芝斋去买虾子鲞鱼;来看看这位作家对苏州的眷念,他穿着步鞋缓缓穿行在老苏州的庭院深处,这里那里传出织机的响声,织绸缎,织章绒,织苏州的绸缎和弹绒……描写苏州的人,是作家陆文夫,他已经永别苏州20年了。可我总觉得,老先生还与苏州同生同在。苏州城生活在树影婆娑的怀抱之中,老先生则活成了一棵老树,遒劲的根须在地下无声地绵延奔突。

1998年春,一家杂志社举办笔会,我受邀前往苏州。笔会第二天,陆先生邀我们到他开的老苏州茶酒楼小坐。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陆文夫先生。瘦骨峥嵘的脸上,一双眼睛清亮如山泉,又幽深似古潭。见我们来了,先生微微欠身,朝每个人望了一眼,双目炯炯,却没有笑容。难怪苏州的一位作家说,先生有不怒自威的气度,他的做人、做文,都有雄强方正的内核,有清淡如茶的一面,也有沉郁似酒的一面。面对文坛前辈,大伙儿都有些紧张。先生招呼大家喝茶。茶杯中,碧螺春在午后阳光中轻轻舒展,似苏州城般逍遥慵懒。大家齐望着他,老先生终于笑了,笑意从他清瘦的面容荡开,大伙这才发现,先生的严肃背后,更多的是和善。

在酒楼,我和文友们与苏州美食相见:卤汁豆腐干、碧螺虾仁、笋腌鲜、松鼠鳜鱼、鸡头米羹……这些地道的苏州食物,似故人自远方来,浸润肺腑。话题从吃上开始。陆文夫先生说,开茶酒楼,就是要把苏州民间食物的味道,还原、荟萃在这里,成为外地人打开苏州的一扇门。先生一生扎根苏州,这棵大树的枝叶却是婆娑散开的,在天光中吸收着阳光雨露。《小巷深处》《美食家》《围墙》《人之窝》《小巷人物志》,在这些小说里,他用纯正、优雅的语言,饱蘸心血写作,呈现市井人物的命运悲欢,把老苏州徐徐展现在历史的浩大天幕上。我问:“先生,您为啥不离开苏州?”他微微沉吟:“我就是一个苏州人,一棵苏州的树,为啥要把我移植呢?”

陆先生还问起我们每个人的写作情况,他说:“你们还年轻,不要着急,要把自己放到生活里去,慢慢地泡,就泡出味道来了。”

吃完饭,先生带我们去看园林。青苔斑驳的园林里,涵养百年的气息缭绕,流光潺潺,花影婆娑,有古老的风呼呼吹来,一瞬间我感到,陆文夫先生就是这园林里的老主人。对苏州,对吴文化,他用文字挑出了它们内在的骨血。这样的园林,以及整座苏州城,应该感谢这个用文字照亮它们的人。

夕照中,我们目送陆文夫先生一个人消失在苏州城的老街老巷中。而今,先生已离开我们20年了,他成为一座古老城市线装书的封面。在陆文夫《老苏州》中,有这样的文字:“苏州,这古老的城市,现在是熟睡了,她安静地躺在运河的怀抱里,像银色河床中的一朵睡莲。”这也成为老先生的写意人生。

一座城,在四季流转中,浮现这个城市的封面表情。如果选择重庆最标志的季节表情,我把目光投向它的夏天。重庆之夏,在热汗淋淋中蒸腾,在水汽袅袅中清凉。

重庆之夏的霞光,洒满了两条波光粼粼的大江。住在重庆城的柳大爷,早晨5点就起床,全家5口人做豆浆,黄豆是从乡下买来的。柳大爷85岁了,微微鼓凸的眉峰上的寿眉,让人疑心是长久喝豆浆浸润而成。柳大爷坚信,在流火夏日喝上一碗豆浆,可以消暑。像柳大爷这样在家里亲手制作豆浆、熬绿豆南瓜汤消暑的,主要是上了年纪的人。街头馆子里来一碗牛肉面、豌杂面、肥肠面,或许是大多数重庆人的夏日早餐。

当日头从重庆的上空徐徐踱步,为这座都市撑起绿伞的,是遍布重庆城大街小巷里的黄葛树,它俨然成了这座城的“市树”。行走在重庆城的大街,总以为穿越在幽深的峡谷。黄葛树的种子还没有一颗蒲公英的种子大,它在风中飘落,也能够顽强生长,尤其是它那发达的根须,一方面紧抓泥土石缝求生长空间,一方面裸露在外面,吸收天光雨露中的养分恣意生长。

马路边、山坡旁、石缝中、陡坎处、岩壁上甚至奔驰轨道的高楼下,那些冠盖如伞、悬根露爪、古态盎然的老黄葛树,安然盘腿而踞在重庆这座山城的角角落落,也由此生长出了重庆城里的一长串地名:黄葛坪、黄葛园、黄葛湾、黄葛垭……在重庆流火奔突的夏日,这些黄葛树宛如齐心协力挽成手臂撑起一把一把绿色大伞,为重庆城播下一片阴凉。黄葛树下三三两两聚一处纳凉的人群,闲聊着家常事市井事。有一年夏天我在重庆,正好看到一位导演在黄葛树下给一个演员说戏,那导演手里还端着一碗凉粉儿。重庆的凉粉,香辣润滑,入口即化,是夏日里的消暑小吃。

重庆宵夜的命,是重庆城的火锅给的。从重庆南山著名的“一棵树”景观处俯瞰这座都市,两江相拥中的重庆,俨如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,簇拥着这座气象万千之城。深夜,火锅的浓香氤氲了满城,街头老字号的火锅店,装修气派的火锅大厅,香飘四溢的火锅里翻滚着毛肚、血旺、猪肝猪腰、鸭肠、耗儿鱼……一桌子人齐刷刷举筷,伸入火锅中捞起这些烫熟的食物,在各类调料汇聚的味碟儿里滚一下后,趁着热气送入嘴里,在一团热气的烘托中,你可以和吃得大汗淋漓的重庆人热烈地享受美食,在酒意微醺中掏心掏肺地聊聊天。

有人说,从空中俯瞰成都,满目袅袅的雾气是大街小巷漫溢的茶香在蒸腾,滋润着这座千年古城。

在成都,老茶馆一般被称为茶铺,更多了市井味。

有一个经典镜头,说明茶铺已骨血一样融入到成都人的生命里。有天,一家老茶铺门前,唢呐声中,一群披麻戴孝的人突然齐刷刷下跪,茶铺里茶桌上,袅袅蒸腾着一碗刚泡好的茶,这是家人为去世老人在世间摆下的最后一碗茶,“喝”了好带着日常的温热上路。原来,老人生前是这家茶铺的老茶客。

据考证,早在春秋时代,成都的茶铺便开张了。易中天去了成都,这样描述:“正宗的老成都,往往是天刚麻麻亮,便打着呵欠出了门,冲开蒙蒙晨雾,直奔热气腾腾人声鼎沸的茶馆。只有到了那里,他们才会真正从梦中醒过来……”

面对这样一座充满人情味的城市,我放松下来,与其亲近。老城墙下有一个老茶铺,是我常光顾的。店里整日长嘴铜壶往来,袅袅茶香不断。茶馆伙计提壶续水,让茶客碗里的茶水满而不溢,滴水不漏,这可是地道的功夫。茶铺里的那些“老泡儿”,差不多都是我在成都的故交:周三贵、徐大爷、罗二宝、龙大双、“王凉面”……这些泡在茶铺里的人,是城里最逍遥的人。“秦时明月汉时关”“三国两晋南北朝”,都在他们的一壶茶水里荡漾开来。

茶友神采飞扬的讲述中,原本苍白的炊烟显示出岁月特有的金黄色。他们需要一个听众,而我愿意倾听。这些市井里的人,骨子里的善良与淡淡茶香一同袅绕。曾在老茶铺遇到一位姓高的老人,有一次高大爷和一个茶客就一个话题争论起来,俩人还打了赌。最后,在对方拿出的“证据”面前,高大爷认输了,请那人去吃羊肉土扣碗,还叫我去作陪。没想到,饭后却是那位赢了的茶客抢先付了钱。那人说,就缺这样可以侃大山的老朋友!

平日里,我也是一个散淡的人,喜欢绕城闲走。有时走在路上,碰见熟悉的茶友,便会被盛情邀请:“走!去茶铺泡一壶哟!”有个茶友去茶铺常常自带茶杯,杯子里有一层厚厚茶垢了。我既不嫌弃,也不同他客气,接过他的茶杯就喝,咕噜一口吞下,叫道:“好茶啊!好茶!”这个茶友也是个说故事的人。有一次,他把故事讲完,轻声告诉我,老婆明天去医院动手术。后来,我提了水果去医院看望。他动情地拉住我说:“兄弟啊!好兄弟!”

我在茶铺里泡了那么多年,听着茶客娓娓讲述他们的故事,感受着芸芸众生的悲喜。我突然发觉,像我这样如一滴水的人生,一旦和他们以及故事里的人生交融,就可以川流不息地奔腾,浮现出浩瀚的图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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