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63年的中秋,沂河的风已经裹着凉意,我揣着从学校分到的四个月饼,站在临沂一中的校门口,手指反复摩挲着黄皮纸包外那根捆得紧实的麻绳——纸包里的甜香总往鼻尖钻,可我连舔一下嘴唇都不敢,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:得把这稀罕物送回老家,让姥姥和爷爷尝尝。
那年我21岁,在高中念了快两年,早习惯了每周背着三十个煎饼返校的日子,也早尝够了用开水冲掉霉斑再泡“炒糊盐”的滋味。物资紧俏的年月,粮食定量、油票珍贵,能分到四个月饼,简直像天上掉了馅饼。同学们捧着月饼舍不得下口,我却没敢拆那红贴子——姥姥快七十了,爷爷卧病在床,他们这辈子,怕是还没正经吃过一块中秋的月饼。
天刚蒙蒙亮,我就沿着沂河西侧的土路往郯城老家赶。五十里地,全靠两条腿丈量,鞋底磨着碎石子,走得久了,脚踝处的布条都浸出了汗。怀里的月饼被我贴在胸口,用旧棉袄裹了又裹,生怕颠坏了,更怕走得慢了,那点甜意要从纸缝里跑掉。路上遇见赶车的老乡,问我急着回家干啥,我笑着说“给老人送月饼”,风里都带着点藏不住的期待。
走到姥姥家时,日头已经偏西。姥姥正坐在门槛上搓草绳,看见我风尘仆仆地来,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迎上来。“您尝尝这个!”我急忙解开黄皮纸,把两个月饼递到她手里。那月饼表皮泛着油光,青红丝的碎末嵌在糖馅里,姥姥捧着月饼,手指轻轻摸了摸,突然就红了眼眶,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掉,滴在纸包上。“俺娃走这么远,就为给俺送这个……”她没舍得大口吃,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,慢慢嚼着,嘴角却一直往上扬,说“真甜,比过年的糖还甜”。
我没在姥姥家多留,又马不停蹄往八里外的家里赶。爷爷躺在床上,看见我回来,挣扎着要坐起来。我把剩下的两个月饼掰开,一点点喂到他嘴边,他含着月饼,声音有些含糊:“俺孙儿有心了。”看着老人眼里的光,我忘了脚底板的疼,也忘了一路的饿——比起自己吃,让他们尝到这份甜,才更像过节。
后来有人问我,走五十里地送两个月饼,值吗?我总想起姥姥掉眼泪的模样,想起爷爷嚼月饼时满足的神情。那时候的月饼,是苦日子里的一点甜,更是晚辈对长辈的一份心。如今我八十多了,桌上的月饼花样越来越多,却再没了当年的稀罕劲儿。可每次给子女讲起这段往事,我总要说:日子好了,月饼能随便买了,但那份敬老的心意,可不能丢。
那年的月光,我记不清有多亮了,可姥姥捧着月饼落泪的模样,却刻在了心里。那不是一块普通的月饼,是那个年代里,一个孩子能给老人最珍贵的中秋礼物,也是一辈辈传下来的,最朴素的孝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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