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开在韩国乡下的小路上,两边的稻子黄得都快流油了。导航早就没信号了,全靠路边大婶指的路,七拐八绕才瞅见那间挂着红布条的小木屋。
推门进去的时候,老太太正蹲在灶台前添柴。锅里咕嘟咕嘟响,白气从木头锅盖缝里钻出来,带着股说不清的香,有点像中药,但又比中药暖乎乎的。我刚要开口问有没有参鸡汤,老太太先转头了,皱纹里都堆着笑,说 “刚杀的鸡,高丽参是后山挖的”,手往灶台上的瓦罐指了指,里头泡着的参须子都快垂到罐底了。
土炕上铺着粗麻布,我刚盘腿坐下,老太太就端着个粗瓷大碗过来了。鸡汤上面漂着层黄黄的油花,筷子一挑,能看见半只鸡卧在底下,肚子里鼓鼓囊囊的,全是糯米。
“等等。” 老太太突然转身,从灶边的竹筐里抓了把东西,黑乎乎的小颗粒,往汤里一撒,瞬间就沉下去了。“这是啥?” 我夹起一颗问,有点像没炒过的瓜子仁。
“松子。” 老太太往我碗里舀了勺汤,“后山松树上摘的,新下来的。” 她自己也端了个小碗,抿了一口,突然抬头看我,眼睛亮得很,“这是给神仙喝的方子,我奶奶传下来的。”
我当时差点把汤喷出来。神仙喝的?就这碗看着跟家常鸡汤没两样的东西?老太太见我笑,也不恼,用银簪子(后来才知道是黄铜的,磨得发亮)戳了戳鸡肚子,糯米混着鸡油流出来,混着松子的香味,一下子就窜进鼻子里了。
“以前啊,村里有人病了,躺床上起不来,” 老太太慢慢说,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,“我奶奶就杀只鸡,挖根参,再抓把松子,炖上一整天。病人喝了,第二天就能坐起来喝粥。” 她夹起一颗松子,放嘴里嚼得咯吱响,“我奶奶说,松子是松树的魂,参是山的精,鸡是家里养的活物,三样放一起,就是跟老天爷借力气呢。”
我喝了口汤,烫得舌头直打转,但舍不得吐。鸡汤的鲜混着参的微苦,还有松子那股子说不出来的清香味,顺着喉咙往下滑,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熨帖了一遍。之前在首尔明洞喝的参鸡汤,总觉得差点啥,现在才明白,缺的可能就是这把带着土气的松子,还有老太太说这话时,眼里那点认真的劲儿。
老太太见我喝得欢,又往我碗里添了勺糯米。“你看这松子,” 她指着碗底,“得是刚摘下来的,带点潮气的,要是晒太干了,就没那股灵气了。” 她自己也捞了颗松子,捏在手里转来转去,“后山的松树,都是几十年的老树了,风一吹,松子掉一地,村里孩子捡了卖钱,就我留着炖汤。”
正说着,外面进来个背着背篓的大叔,应该是她儿子,筐里装着半筐松塔,还沾着松针。他跟老太太说了句啥,老太太就站起来,掀开竹筐盖,抓了把松塔往屋里走,临走前还回头跟我说:“等会儿给你装袋松子,带回去,自己炖汤时撒一把,比放味精强。”
后来我才知道,那村子附近根本没有神仙庙,最近的教堂在十里外的镇上。但老太太说这是神仙喝的方子时,我居然一点都不觉得荒唐。可能是汤太好喝了,也可能是她说话时,灶膛里的火噼啪响着,墙上挂着的玉米串晃来晃去,让人觉得,神仙说不定真的会偷偷下凡,蹲在这土炕边,喝一碗带着松子香的参鸡汤呢。
走的时候,老太太给我塞了个布袋子,沉甸甸的,全是松子。我要给钱,她摆摆手,指着远处的山:“你要是觉得好喝,明年这个时候再来,我给你炖刚下的小母鸡。”
车开出去老远,我还能闻到布袋子里飘出来的松子味。回头看,小木屋的烟囱还在冒烟,在黄澄澄的稻田尽头,像个小小的惊叹号。突然就想起老太太说的话,或许神仙真的不需要什么山珍海味,就一碗带着烟火气的鸡汤,撒把刚摘的松子,就够了。
你们说,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神仙方子吗?我反正信了,至少那碗汤,是真的能让人忘了一路颠簸的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