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为啥偏偏来了东阳?
说起来也不是刻意选的地儿。我老公他表姐嫁在东阳,年前就一直念叨着让我们过去看看,说这边的春天啊,不像上海市区里,高楼挡着,风都是硬的。女儿刚放了春假,想着带老人孩子出去走走,太远了折腾,江浙沪周边倒合适。我老公拍板:“去东阳吧,表姐家有院子,孩子能撒欢,老人家也能歇歇。”
从上海开车过去,三个多小时。越往南走,高速两边的景儿就不一样了。上海周边多是规整的农田,方方正正像打了格子,这儿呢,山包包一层叠一层,青绿色的,像水墨画里晕开的颜色。快到东阳城区时,路边突然多了好多卖木雕摆件的小店,巴掌大的弥勒佛、雕花的木梳子,摆得跟菜市场似的,我心里就犯嘀咕:这地儿,跟木头疙瘩较上劲了?
表姐夫来接我们,车开进一个叫“卢宅”的村子。嚯,那房子跟上海的石库门完全两码事!不是高楼,是一排排矮矮的瓦房,飞檐翘角像鸟儿展翅,墙面上雕着花花草草,连窗户格子都是镂空的木刻。我婆婆盯着一扇门上的“松鼠葡萄”雕花木窗,看了半天:“这得花多少功夫啊?”表姐夫笑:“这儿老宅子多,家家多少都懂点木雕手艺,祖辈传下来的。”
二、头一遭见这吃法,咋回事?
在表姐家住下,第一顿饭就让我开了眼。桌上有一盘黄澄澄的东西,看着像面条,又比面条粗,糊糊的,上面撒着碎肉和青菜。我女儿拿勺子戳了戳:“妈妈,这是面糊糊吗?”表姐赶紧说:“这是我们东阳的沃面,尝尝看,管饱。”
我舀了一勺送进嘴,口感挺特别,面不是硬邦邦的,软和得很,汤里有股淡淡的鲜味,像是放了虾仁和笋丁。可我心里纳闷:上海人吃面,讲究汤清面爽,哪怕是阳春面,也得见着面条的根根分明,这沃面咋跟烩饼似的,糊糊塌塌的?问表姐夫,他挠挠头:“具体为啥这么做,我也说不太清,反正从小就吃这个,农忙的时候,煮一锅沃面,全家吃得热乎,顶饿。”
还有一道菜,是梅干菜扣肉。这菜上海也有,但东阳的做法不一样。肉切得巴掌大,肥瘦相间,炖得酥烂,筷子一夹就碎,梅干菜吸饱了肉汁,黑黢黢的却特别下饭。我老公爱吃肉,连吃了两块,咂摸嘴:“这肉炖得比上海的入味,就是太实在了,一块能抵上海餐馆里三块。”我瞅着那碗肉,心想:这边人做菜咋这么“粗放”?不像上海人讲究精致,一小碟一小碟的,这儿倒好,一盆一盆往上端,是因为过日子实在,还是有啥讲究?
有天中午,表姐做了个“东阳土面”。不是沃面,是细溜溜的面条,煮好后拌了猪油和酱油,简单得很。可怪了,那面条嚼起来特别筋道,跟超市买的挂面完全不一样。表姐说:“这是自家请师傅做的土面,要揉面、拉面,费老劲了,现在年轻人会做的少了。”我看着那碗朴素的面条,突然觉得,这边的饮食好像藏着股“笨功夫”,不像上海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做法,但每一口都透着实在,可为啥偏偏在东阳,这些“老吃法”能留下来呢?
三、这满大街的木头活儿,咋就没断了根?
在东阳待了几天,除了卢宅,还去了中国木雕城。那地儿大得吓人,一栋栋楼里全是木雕:一人高的佛像、刻着《清明上河图》的木雕屏风、巴掌大的木雕挂件,连楼梯扶手、天花板都是雕花的。我跟着一个旅游团听讲解,导游说东阳木雕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从唐朝就开始了,明清时候最盛,“北有故宫,南有卢宅”,说的就是这儿的木雕工艺。
可我越看越奇怪:现在谁还在家里摆这么大的木雕啊?上海人装修房子,顶多买个小摆件,谁会花大价钱弄个雕花的木门?在木雕城遇到一个正在打磨木雕的老师傅,他手上拿着把小刻刀,在一块黄杨木上刻一只小鸟,眼神专注得很。我问他:“老师傅,现在年轻人还学这手艺吗?”他抬头笑了笑:“学啊,我们这儿有木雕学校,好多娃娃从小就跟着师傅学。你看这街上,哪家没点木头活儿?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。”
后来去了表姐夫的一个朋友家,那大哥是做木雕家具的。他家院子里堆着不少木料,屋里摆着半成品的八仙桌,桌腿上雕着缠枝莲。大哥说:“现在做传统木雕家具的,年轻人嫌老气,但总有人喜欢。我儿子大学毕业后,本来在杭州上班,后来非要回来跟我学手艺,说这东西不能断在我们这代人手里。”
我突然想起在上海,老弄堂里的修鞋匠、补锅匠越来越少,年轻人都往写字楼里钻,谁还愿意学那些“费劲”的老手艺?可在东阳,满大街都是木雕店,连路边的垃圾桶都是雕花的木头做的,为啥这儿的老手艺能活得这么“滋润”?是因为这儿的人恋旧,还是这木头里真的藏着啥离不开的魂儿?
四、走的时候,心里揣着疑问,却也暖乎乎的
在东阳待了五天,走的时候,表姐往车里塞了好多东西:自家晒的梅干菜、两盒木雕小梳子、还有一袋子土面。女儿抱着一把木雕的小扇子,上面刻着朵荷花,晃来晃去。我婆婆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青瓦白墙,叹了口气:“这地儿,跟上海真是不一样,慢腾腾的,连空气里都有股木头香。”
我心里那三个疑问,到走的时候也没完全弄明白。为啥沃面要做成糊糊?为啥木雕手艺没断根?为啥这儿的饮食透着股“笨劲儿”?可又觉得,这些疑问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。就像表姐夫说的:“过日子嘛,哪有那么多为啥,祖辈传下来的东西,觉得好,就接着往下过呗。”
回上海的路上,女儿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那把木扇子。车开进上海市区,高楼大厦又把天空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。我看着窗外熟悉的景儿,突然有点想念东阳那座小城:想念卢宅老房子里的木雕窗棂,想念那碗热乎乎的沃面,想念满大街飘着的木头味道。
或许有些地方,不用非得弄明白所有的“为啥”,去了,看了,感受了,心里留下点不一样的滋味,就够了。东阳这地儿,像块带着木纹的老木头,不张扬,却自有一股让人琢磨的劲儿。下次有机会,还得再来,说不定那时候,能从木头缝里,看出点新的名堂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