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 笔
在魁北克吃牛排
■ 叶 炎
我对西餐向无好感,大约天生一副贩夫走卒的脾胃,又或是血脉里流淌着对一方水土的固执忠诚。尤其牛排,见了便隐隐反胃,它那所谓红酒加牛排的浪漫异域风情,怎敌得过一碗红烧肉所赐的淋漓快活?
然而那一晚在加拿大魁北克,当主人殷勤的笑脸与桌上别无选择的牛排一同摊开在面前,我手中刀叉沉重,满脸无奈。
这座北美唯一的古城,确然被法兰西的灵魂浸透:古街古巷古宅古墙之间,劳伦斯河悠悠环抱;家家户户的窗台上一簇簇鲜花正艳,情侣街头拥吻旁若无人,老人衣饰如花枝招展,街头艺人专注如塑,文艺青年静立即景,——仿佛一步便踏入了法国尼斯的海风里。于是,吃一顿地道法餐便成了理所应当的硬核仪式,如同在重庆不沾麻辣火锅便算白来一趟。
我从多伦多随天马华人旅行团来到法兰西风情浓郁的魁北克,导游豪爽许诺必以正宗法国大餐相飨,众人馋涎欲滴,翘首跂踵。及至那间名为“红房子”的餐厅,所谓法国大餐,不过是牛排与烤土豆的寡淡组合。导游挨个询问牛排熟度,我左右顾盼,踌躇半晌,在“土气”的耻感与肠胃的抗议间选了折中——五分熟,同行的年轻人则大胆点下三分。
很快,盘盏叮当。所谓上等牛肉,煎成板栗色,油光浮腻,黑椒粒点缀其上。一刀切入,浅淡血水渗出,腥气似有形之蛇,倏然钻入喉咙。强自叉起送入口中,腥膻弥漫,顿感恶心,几乎窒息,只得偷偷将如此佳肴吐于餐巾——那白纸霎时染成暧昧淡红。生花菜与西红柿同样味同嚼蜡,唯有那颗烤土豆堪称美味,可惜仅此一枚,“多乎哉不多也”,吃完了便只剩盘底的虚空与腹中的低鸣,半盏红酒亦无法慰藉这满席尴尬。
系着白围脖,刀叉在手,不过是上演一场徒具其形的洋相。所谓“开洋荤”,竟成了“受洋罪”的仪式性证明。
宴毕离席,夜色里魁北克灯火如星。胃袋空空,只得回旅馆嚼食自带的面包聊以充饥。东方之胃与西方牛排的初次相遇,竟以狼狈溃退告终,文化差异的鸿沟,有时深过血水弥漫的餐盘;味蕾的固执,比古城墙更难以攻陷。这一场“花洋钱,受洋罪”的异域遭遇,倒让我更看清了:人于世间,往往自缚于无形疆界而不自知;那最熨帖的慰藉,常不过是一块面包的朴素温饱,它无声却胜过万语千言。
叶炎,安徽桐城人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,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,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,国内著名微刊平台《同步悦读》签约作家。受“桐城派”文风影响和熏陶,喜欢码字,数百篇散文杂文见诸报端和平台,著有《闲侃杂聊》《梦回延安》《南疆烽火》《醉是小花醇》《在“疫”散花开的春天等你》《网购有瘾》等文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