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上海人,生在弄堂里,长在石库门,见惯了黄浦江边的霓虹闪烁,听惯了弄堂深处的吴侬软语。总以为这世间繁华,不过是陆家嘴的高楼、城隍庙的灯笼,却不想在胶东半岛的胶州湾畔,遇见了另一种滋味的人间烟火。
一、初遇胶州
从虹桥机场起飞时,上海正下着梅雨,飞机穿越云层,胶州的阳光便直直地扑进舷窗。出了胶东国际机场,扑面而来的风带着海的咸涩,却又裹着槐花的甜香。出租车司机是个敦实的胶州汉子,握着方向盘说:"上海来的客人吧?胶州虽小,可藏着不少宝贝呢。"
车过大沽河,河水汤汤,两岸芦苇摇曳。司机说这河是胶州的母亲河,孕育了三里河文化。我望着窗外,忽然想起贾平凹写商州:"山是秃的,水是瘦的,人是憨的。"胶州的山水却不然,大沽河像条绿绸带,缠绕着这片土地,岸上的柳树垂着长长的枝条,像是谁家姑娘的发辫。
二、市井烟火
住在老城区的民宿里,清晨被梆子声唤醒。推窗望去,巷子里卖豆腐脑的老汉正敲着梆子,声音清亮。下楼寻去,街角的早餐摊冒着热气,大锅饼、炉包、甜沫摆得满满当当。
"姑娘,尝尝咱胶州的大锅饼。"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姐,手起刀落,切下一块足有半尺厚的饼。咬一口,麦香在舌尖散开,带着淡淡的甜味。大姐说这饼要用上好的面粉,用老面发酵,在大铁锅里慢慢烙,"火候不到,饼就发苦;火大了,外头焦了里头还生。"
沿着巷子走,老房子的青砖灰瓦上爬满青苔,墙根下的月季花正开得热闹。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,转角处几个老人围坐在石桌旁,下着象棋,旁边的收音机里放着茂腔。茂腔的调子婉转悠长,像极了胶州湾的潮水,一波接着一波。
三、文化肌理
胶州的美,不在表面的繁华,而在深处的肌理。去高凤翰纪念馆那天,正下着细雨。纪念馆是仿江南园林的建筑,青瓦白墙,曲径通幽。馆内陈列着高凤翰的书画作品,笔墨间透着一股孤高之气。
在一间展室里,我遇见了一位老人。他戴着老花镜,正专注地临摹高凤翰的《牡丹图》。"高南阜是咱胶州的骄傲啊。"老人放下笔,指着画上的题诗,"他一生坎坷,却把满腔才情都融进了笔墨里。"
出了纪念馆,雨停了。漫步在三里河公园,湖水如镜,倒映着岸边的垂柳。公园深处有座黑陶艺术馆,馆主刘锦波正在制作蛋壳黑陶。他的手在陶轮上翻飞,一块泥土渐渐变成了薄如蝉翼的杯子。"这手艺传了四千多年,"刘锦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,"当年三里河出土的蛋壳黑陶,让世界都惊叹。"
四、山海之间
胶州的山不高,却各有韵味。艾山风景区的东石、西石对峙而立,像两位巨人守护着这片土地。登上东石,俯瞰山下,村庄、田野、河流尽收眼底。山风掠过,松涛阵阵,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传说。
少海风景区则是另一番景象。湖水清澈,芦苇丛生,不时有白鹭掠过水面。沿着湖边散步,遇见一位钓鱼的老人。"这湖里的鲫鱼可肥着呢。"老人笑着说,"俺小时候就在这儿摸鱼,那时候的水比现在还清。"
傍晚时分,来到胶州湾畔。夕阳将海面染成了金色,渔船归来,桅杆上的红旗猎猎作响。码头上的海鲜市场热闹非凡,螃蟹、对虾、八带蛸摆满了摊位。买了几只梭子蟹,找了家小馆子加工。蟹肉鲜嫩,蟹黄饱满,配上当地的啤酒,真是人间至味。
五、非遗之光
胶州的非遗,是流淌在血脉里的文化基因。在胶东国际文化客厅,我见到了胶州秧歌的传人。几位老人身着鲜艳的服饰,踩着鼓点,舞动着彩扇。"胶州秧歌讲究'三弯九动十八态',"带队的王老师说,"每个动作都有讲究,得从小练起。"
在一间教室里,几个孩子正跟着老师学习剪纸。他们手中的剪刀上下翻飞,不一会儿,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便跃然纸上。老师是王德蕊,国家级非遗传承人。"剪纸不仅是手艺,更是文化的传承。"她说着,展示了一幅《胶州八景》的剪纸作品,"这是高友三先生的作品,现在我们把它复原了。"
六、人间至味
胶州的美食,是舌尖上的乡愁。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,我吃到了正宗的胶州锅贴。锅贴金黄酥脆,咬一口,汤汁四溢,韭菜的清香与猪肉的鲜美完美融合。老板说,这锅贴的皮要擀得薄而不破,馅要调得咸淡适中,火候更是关键。
还有那和睦屯的西瓜,沙瓤多汁,甜得让人眯眼;胶北的西红柿,酸甜可口,生吃就很美味。在当地的农家宴上,主人端上了自家种的蔬菜、养的土鸡,还有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胶州大白菜。"这白菜可金贵着呢,"主人笑着说,"乾隆年间就进贡过。"
离开胶州那天,天空飘着蒙蒙细雨。站在胶州湾跨海大桥上,回望这座城市,心中满是不舍。胶州没有上海的繁华喧嚣,却有着自己的从容与宁静。她像一位隐居的智者,将深厚的文化底蕴藏在市井烟火里,将诗意与远方融在山海之间。
回到上海后,常常想起胶州的大锅饼、茂腔的调子,还有那些朴实善良的胶州人。原来,真正的美,不在远方,而在脚下的土地;真正的滋味,不在山珍海味,而在平凡的生活。胶州,这座被低估的城市,用她的包容与厚重,给了我一场难忘的心灵之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