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初见莱西:风里带着麦香的城
作为一个在上海弄堂里长大的人,脚底下踩惯了石板路,闻惯了弄堂口油条铺子的油香,对北方的印象,多半停留在影视剧里的黄土高坡或是城墙根下。这次去山东莱西,纯属偶然——朋友老家在那儿,说邀我去吃顿“正经农家饭”。飞机落到青岛,再转汽车往莱西去,越走越觉得天色开阔。上海的天是被高楼割成小块的,这儿的天却像一块蓝布,铺得漫山遍野都是,连风都带着点粗粝的暖意,裹着一股淡淡的麦香。
车开进莱西市区,第一眼觉得这城长得“舒展”。不像上海那样逼仄,马路宽,楼房不高,街边的槐树长得粗,枝枝杈杈的,像老汉的手,皴裂着,却能开出雪白的花来。路边有卖樱桃的摊子,红得透亮的果子堆在竹筐里,卖樱桃的大娘见我瞅着,操着带口音的话喊:“姑娘,尝尝?自家树上结的,甜着呢!”那声音亮堂,像敲在石板上的脆响,跟上海弄堂里阿婆们细声细气的吴语完全不同。
二、沽河岸边:水影里的光阴故事
朋友说,到莱西,总得去沽河边走走。沽河是莱西的母亲河,听名字就带着点温柔气。到了河边才发现,这温柔里藏着股韧劲儿。河水不深,清凌凌的,能看见河底的石子和水草,风一吹,水草就像姑娘的长发似的晃。岸边有钓鱼的老汉,戴着草帽,往小马扎上一坐就是半天,鱼竿纹丝不动,人却沉得住气,不像上海公园里钓鱼的人,时不时掏出手机看时间。
河边上还留着些老房子,土墙青瓦,墙根下长着青苔,门楣上的砖雕都磨圆了边角。有座老房子改成了民俗馆,推门进去,里头摆着耧车、纺车、老灶台,墙上挂着旧照片。一张黑白照片里,几个姑娘在河边洗衣裳,棒槌敲在石板上,水花溅得老高。朋友说,这就是他小时候见过的光景,沽河养着这方人,也藏着莱西的老故事。
走到河湾处,看见几个孩子在浅滩里摸鱼,裤腿卷得老高,脸蛋晒得通红,笑声能飘到河对岸去。想起在上海,孩子们多半在商场里玩电子游戏,少见这样跟泥土、河水亲近的模样。忽然觉得,莱西的日子,像是沽河的水,不紧不慢地流,却把光阴都泡得有了滋味。
三、街头巷尾:烟火气里的实在人
在莱西逛街道,最有意思的是看当地人的生活。早上起个大早,跟着朋友去赶早市。早市设在一条老街上,两边摆满了摊子:卖青菜的老农蹲在地上,菜叶上还挂着露水;炸油条的两口子忙得团团转,油锅里的油条滋滋响;还有卖“莱西火烧”的铺子,炉子里窜着红火,老板把揉好的面团往炉壁上一贴,不一会儿就飘出麦面烤焦的香气。
我凑过去买火烧,老板是个中年汉子,手背上都是老茧,递火烧的时候问我:“要甜的还是咸的?咸的里头有葱花和猪油,香!”我要了个咸的,咬一口,外皮酥脆,里头软和,葱花的香味混着猪油的油润,直往心里钻。这火烧不像上海的点心那样精致,模样憨憨的,却实在,一口下去全是粮食的味道。
在街上走,常能看见三三两两的老人坐在墙根下晒太阳,手里搓着核桃,见了生人也不躲,就那么乐呵呵地看着。有回我问路,一个大爷怕我听不懂,干脆放下手里的马扎,亲自带我走了一段,边走边说:“莱西不大,你随便逛,丢不了!”那语气,像招呼自家亲戚似的,热乎得很。这种不拿你当外人的亲近感,在上海的钢筋水泥里,是不大容易遇到的。
四、饭桌上的讲究:不花哨却熨帖肠胃
来莱西,朋友说啥也得尝尝地道的农家菜。头一顿饭就在他亲戚家吃,一桌子菜端上来,看着不花哨,却让人心里踏实。一盆炖排骨,肉炖得脱了骨,汤里飘着玉米和土豆;一盘炒蛤蜊,壳是黑的,肉却白得像玉,汤汁里飘着葱花,没放什么花哨的调料,就是鲜;还有一碟凉拌菠菜,淋了点芝麻酱,酸溜溜的,爽口。
最让我难忘的是那碗“莱西大馒头”,比我脸还大,雪白的,捏起来暄软,掰开能看见细密的气孔,麦香味浓得很。朋友说,这馒头是用老面发酵的,蒸的时候得掌握好火候,急不得。在上海,吃惯了精致的小点心,突然见到这么实在的馒头,倒觉得有种朴拙的可爱。吃饭的时候,亲戚阿姨不停地给我夹菜,“多吃点,姑娘,看你瘦的”,那热情劲儿,让我想起老家的长辈。
还有一回在镇上的小餐馆吃饭,点了盘炒茄子。端上来一看,茄子切得粗粗的,跟上海饭馆里切成细条的不一样,油锅里过了遍,却不腻,拌着蒜末和豆瓣酱,咸香下饭。老板看我们吃得香,还送了一碟自家腌的萝卜干,脆生生的,带着点辣。这顿饭没什么山珍海味,却吃得浑身舒坦,肠胃像是被温水熨过一样,熨帖得很。
五、离别的时候,心里装了半袋花生
在莱西待了五天,临走前,朋友的母亲往我行李箱里塞了半袋自家种的花生。“带上带上,回家煮着吃,香!”那花生装在旧布袋里,还带着泥土的气息。我拎着袋子,心里有点沉甸甸的,不是因为分量,是因为这实在的情意。
从莱西回上海,飞机落地时正是傍晚,城市的霓虹灯亮起来,高楼大厦在暮色里像沉默的巨人。坐上车,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,却忽然想起莱西沽河边的风,想起街头卖火烧的汉子,想起饭桌上那碗暄软的大馒头。
有人说,北方的城市粗糙,不如南方精致。可在莱西,我看到的是另一种活法:日子过得实在,人活得敞亮,就像那地里的庄稼,不讲究花哨的模样,却把根扎得深,结出的果子都是实在的甜。这城市没有上海的繁华,却有股子接地气的暖,像冬天里的热炕头,让人待着舒服,走了还念想。
此刻坐在上海的家里,阳台的窗台上晒着从莱西带来的花生,阳光照在壳上,泛着淡淡的红。剥一颗放进嘴里,嚼着嚼着,好像又闻到了沽河边的麦香,听见了街头大娘亮堂的吆喝声。这大概就是莱西给我的印象吧,不惊艳,却实在,像个实在的老朋友,见一面,就把心暖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