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的梅雨季总让人胸口发闷,我便揣着一本《东坡志林》,买了张去海口的机票。飞机掠过琼州海峡时,舷窗外的云朵像极了儋州古盐田里结晶的海盐,白得透亮。落地后,潮湿的海风裹着鸡蛋花的香气扑面而来,我想起“风是有味道的”,此刻算是真切体会了。
一、海口:南洋骑楼里的时光褶皱
出了美兰机场,我直奔骑楼老街。暮色中的中山路像一幅褪色的水彩画,600多栋骑楼连成片,雕花窗楣上的南洋瓷砖在路灯下泛着幽光。街角的糖水铺飘来清补凉的甜香,老板娘见我盯着玻璃罐里的薏米、椰奶发呆,笑着舀了一勺:“小妹,这是用火山岩水泡的,清热解暑。”我蹲在路边捧着碗吃,隔壁桌的阿婆突然递来一杯鹧鸪茶:“配这个解腻。”这种不加雕琢的热络,在上海的网红店里是寻不到的。
次日清晨,我钻进“老爸茶·海口巴士”。这辆粉色双层巴士像个移动的茶馆,司机师傅边开车边用海南普通话讲段子:“我们海口人啊,白天喝茶看海,晚上数星星谈恋爱。”巴士经过钟楼时,我望着车窗外骑楼阳台上晾晒的花衬衫,突然明白为何这里被称作“南洋混血”——巴洛克式的廊柱与中式灰塑雕花共生,就像海南人既能把老爸茶喝成生活哲学,也能在免税城里把购物变成艺术。
二、儋州:东坡笔下的诗与烟火
从海口向西驱车两小时,儋州的轮廓渐渐清晰。第一站是东坡书院,这座始建于北宋的院落,青砖墙缝里还渗着苏子瞻的墨香。书院里的老榕树盘根错节,树影斑驳间,我仿佛看见东坡先生在桄榔庵里教黎族学子读书的模样。院角的东坡笠屐铜像上,青苔爬满了衣角,当地人说这是“沾了仙气”。
傍晚时分,我晃进中和古镇的米烂馆。老板娘魏四妹正在用柴火铁锅炒豆角,竹勺与铁锅碰撞出清脆的声响。她告诉我,正宗的长坡米烂要提前两天泡米,用石臼舂成米浆,再用鲎壳刮刀制成米线。“炒豆角必须用冬菜提鲜,花生要手工碾碎。”她边说边往我碗里添了勺酒糟,“这样吃才够味。”米烂入口即化,花生碎的香脆混着牛肉干的咸香,让人想起东坡诗里的“人间有味是清欢”。
三、山海之间:海南人的生存智慧
在儋州峨蔓镇的火山海岸,我遇见了赶海的老周。他赤着脚走在黑色玄武岩上,腰间的竹篓里装着刚拾的螃蟹和贝类。“这石头是一千年前火山喷出来的。”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岩壁,“以前我们靠海吃海,现在政府不让过度捕捞,就带着游客赶海。”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远处的布鲁威斯号沉船在暮色中宛如巨兽,老周说那是“大海写给陆地的情书”。
返程前一晚,我坐在云洞图书馆的落地窗前看海。月光穿过穹顶洒在书页上,远处世纪大桥的灯光像一串流动的珍珠。手机突然收到魏四妹的微信:“小妹,下次来给你做酸笋焖鱼,儋州人待客的硬菜。”我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,忽然懂得海南人的生存智慧——他们既守得住火山岩的厚重,也容得下南洋风的轻盈;既能在骑楼老街的阴凉里喝老爸茶,也能在免税城里玩转全球潮流。
离开海口那天,机场广播里传来儋州调声的旋律。我摸了摸背包里的东坡书院书签和骑楼冰箱贴,突然觉得这次旅行不是逃离,而是一场与另一种生活方式的相遇。上海的梧桐树下有精致的咖啡馆,海南的椰林深处有滚烫的老爸茶;陆家嘴的玻璃幕墙映着金融神话,儋州的古盐田里藏着千年智慧。“生活总是这样,不能叫人处处满意,但我们还要热情地活下去。”
飞机升入云端时,我翻开《东坡志林》,读到“我本儋耳氏,寄生西蜀州”。窗外的云海翻涌如浪,恍惚间,我仿佛看见东坡先生戴着竹笠,在儋州的椰林下向我招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