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西行之十二关门篇

二上佛光寺

任纪勋

一

佛光寺是我们行程中的一个景点，它是中国仅存几个唐代建筑之一，也是其中影响最大的寺庙。当然，我们对它的兴趣不仅于此，因为还有梁思成、林徽因等建筑学家发现和考证该寺建造年代的美丽故事。

巧得很。5月18日，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为林徽因补发了迟到了100年的学位证书。宾大韦茨曼设计学院院长将属于林徽因的建筑学学位证书，递到了林徽因外甥女于葵手中的画面，铺天盖地轰炸了各种媒体和视频。这使我们非常兴奋，觉得在此时段能观瞻佛光寺，非常幸运。

颁发林徽因学位证书现场

林徽因的学位证书

两天后，5月20日上午，我们前往佛光寺。佛光寺就在五台县，一个小时车程就到了。下车后，我们发现寺庙前很少游人，也无车辆，暗自庆幸不用像昨天爬菩萨顶、看殊像寺、圆通寺那样挤死人了。但我们错了。

佛光寺外貌

佛光寺关着门。9点半了还关门，咋回事？这时才看到寺前有个安民告示：近期实行周一闭馆休息。我们撞乌龙了。这是当地旅游公司的一个失误，他们没安排好，让我们吃了个闭门羹。

“闭门羹”

在导游和他们的公司联系，设法沟通的同时。我们细细地观察了寺前周边的环境。寺前广场是依山就势筑起的一个大平台，佛光寺坐东面西，如一位白发的修行者，闭着双眼、横亘在山岗上，守着千年的孤独。

在寺前留影

大照壁前

卧龙松

大门的正对面，有一块大大的照壁，暗红的底色上书着“佛光寺”三个大字。一棵被称为“卧龙松”的大松树躺卧而长，树冠伸出平台，枝丫上吊满了红色的吉祥符。周边有全国文保单位的石碑，五台山导游地图等。

打个卡

柴兄升起了无人机，想用无人机先去“侦察”一下，拍一些全景的照片。谁知飞机刚升空，就被寺庙的“防空雷达”发现，随即高音喇叭提出了严重警告。呵呵，赶快返航，不然会被“击落”的。

无人机“偷拍”的全景

待我们宽悠悠地赏完这些小景子后。导游抱歉地告知：“对不起，多方沟通后，无法进入寺庙”。这如一盆凉水，浇灭了大家火热的心。大家失望了，沮丧了，也生气了，纷纷吐槽旅游公司：“早知道这样，我们昨天下午也有时间过来的呀。”

导游带着歉意解释

但吐槽归吐槽，问题还得解决呀。最后，我提议宁可改变并舍弃部分行程，明天从太原重返佛光寺。这个主意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。佛光山的魅力不是一眼眼哟。

二

21日晨，我们早上从太原出发，经过3个多小时，重上了佛光寺，此时的山门已早早为我们开了。

进入山门后，豁然开朗。寺庙东南北三面被山坡环抱，寺内以东西方向为中轴线，根据地势高低，分为三个平台。中间平台的一长溜的建筑，似一根华丽的腰带，和中轴线共同构成了“十字”格局。这样的布局风格与其他寺庙截然不同，使游人的视线能毫无遮挡地将全貌一览无余，感觉疏朗大气和开阔。整个场景和当年梁思成所拍的照片基本吻合。

梁思成所拍的全貌

今天的全貌

进入山门第一个平台区特别宽大。南首原是普贤殿，清末被大火焚毁，民国初年增筑窑洞和附房。北首是保存完好的文殊殿。主通道上有一唐代的经幢，高度为4.9米，八角形，建于唐乾符四年（公元877年）。这经幢当年林徽因曾用梯子爬到顶部测量尺寸，留下了一幅经典的历史画面。

林徽因测绘经幢

文殊殿值得一说：它始建于金代（公元1137年），元蒙时期（1351年重修），和东大殿的唐代建筑比，算是个小后生，但在全国古建筑领域中，也是白发苍苍的爷爷辈了。它是金代木构的代表作之一，体现了当时最流行的减柱法：在面阔七间、进深四间的庞大建筑内，仅仅使用了四根立柱——而近似规模的东大殿，则有立柱12根。殿内的佛坛中央是骑青狮的文殊，两旁为胁侍菩萨等，共七尊塑像。除此外无其他固定设施或佛像，显得空旷深幽。两壁原有明代弘治年间五百罗汉彩绘，现尚存色彩艳丽的245尊。

建于金代的文殊殿

文殊和诸菩萨

殿内构架

殿内壁画

第二层平台是近代的次要建筑，它们甘当配角，不事张扬。游人也兴趣不大，较少光顾。

第三层平台由高大的挡土墙构筑而成，平台上方就是正殿，即东大殿。到达东大殿要经过一段陡峭的阶梯。这段总高度超过14m，坡度超过45°的台阶，爬的时候甚至得用上双手攀扶。这大概是为了创造经过惊险后才能礼佛的感觉，营造一种朝圣般的意境吧。

真陡

从上往下看的台阶

东大殿就是被梁思成称为“第一国宝”的唐代建筑。团友门快步上前，在大门正中“佛光真容禅寺”的匾额下，致以虔诚的礼拜。这一刻的心情是激动的，二上佛光寺，终于见到了菩萨真容；这一刻的内心又是澄澈而宁静的，神人间的心灵建构，需要滤尽一切尘世俗念。

大殿前留影

虔诚礼拜

所谓“内行看门道，外行看热闹”，我们没有古建筑结构的起码知识，有眼识不了宝。但还是被一种古拙深幽的气息感染，被一种雄阔庄严的气度震撼。大殿有七间门面阔，34米长，17.66米宽。大殿檐下的斗拱雄大古朴，出檐深远，屋檐探出达3.96米，使绕殿一周的走廊显得宽敞舒适。那硕大的梁架、斗拱、辅作及我们叫不出名堂构件，历经一千余年，依旧有十足的精气神，让我们感受到了一丝大唐的气息。

东大殿侧面全貌

出檐深远

斗拱古拙

沧桑的莲花柱础

钟在殿外，鼓在殿内

佛境清远

大殿前，一左一右两棵参天油松似忠诚的卫兵，屹立千年；正面走廊南侧有一面大钟；殿前平台有一个经幢，总高3.2米，束腰六边形基座，刻有狮兽壶门及仰覆莲瓣，轮廓秀美，雕工精致。你可别小看这个“小不点”的精灵，它可为验证佛光寺历史身份立下没世之功。

卫兵似的油松

殿门外的石经幢

大殿内是一个佛国世界。共有35尊唐代彩塑，（33尊佛像，2尊等身人像），这些佛像是除了敦煌莫高窟以外，现存最为气势宏大的唐代彩塑群像。其中两尊等身人像还有动人故事，容我在后面补述。

梁思成笔下的“仙林”

释迦牟尼佛

阿弥陀佛

弥勒佛

整座佛坛共5开间长，深一间半，佛坛内每一间供有主像一尊，依次为释迦牟尼佛、阿弥陀佛、弥勒佛和文殊，普贤菩萨。大殿边上还摆放着296尊罗汉像，这是明代的作品，原为500罗汉，1954年因洪水冲毁大殿后墙被毁掉部分。

罗汉像

大殿外的东南角，有一座佛塔，叫“祖师塔”，内供禅宗的无名和慧明两位祖师的塑像。此塔建于北魏时期，是唐会昌灭佛（845年）时唯一幸存的建筑，也是国内仅存的两座北魏时期古塔之一。

北魏唯一的建筑“祖师塔”

团友们用眼光扫尽东大殿的角角落落后，找寻着合适的位置将自己嵌入这个恢弘的大唐建筑，也算是“梦回大唐”一次。

“梦回大唐”

意犹未尽时，有团友说：我们绕大殿而行吧，以留下难得之行的脚印。大伙纷纷响应，绕三圈，以寄托这我们虔诚的信念。

绕着东大殿走三圈

三

对今人而言，钟爱佛光寺不仅因为寺庙是少见的唐代雄伟建筑本身，还包含着梁思成、林徽因等建筑学家德行操守的人性之光。事实上，梁林发现这个大唐建筑的美丽故事更让人津津乐道。

上世纪30年代，日本学者断言：中国已不存在唐代木构建筑，要看中国唐代建筑只能到日本的京都和奈良。这说法让国人深深沮丧，尤其刺伤了精研中国古建筑的梁思成和林徽因。为此，他们在1932年到1937年间走遍十五个省，127个县（市），调查了1823座古建筑，想发现幸存的唐代木构建筑，但未能如愿。被调查的建筑中，年代最老的仅是辽宋时期蓟县独乐寺和应县木塔。

梁林在宾夕法尼亚大学

梁林在渥太华举办婚礼

一个偶然的机会，梁思成在法国汉学家伯希和一本《敦煌石窟图录》发现了一个线索：该书敦煌第61号洞中有一幅唐代壁画“五台山图”，图中有一座“大佛光之寺”。

敦煌壁画中的“大佛光寺”

梁、林循着此线索查找了许多资料，终于在北平图书馆的《清凉山（五台山）志》和《佛祖统计》等相关志书中找到了有关佛光寺的记载：佛光寺建于北魏，毁于唐武宗灭佛时。12年后，随着李唐王朝复兴佛教，原该寺逃亡的愿诚法师再度募资重建。从此，佛光寺作为五台山最具影响的重要宝寺之一，延续了1000多年的香火。查获到这些资料，使梁林很兴奋，他们决定上五台山，寻找这座古寺。

1937年6月底。梁、林夫妇和营造社同仁莫宗江、纪玉堂启程了。那时交通很不便，他们又是火车，又是汽车，再是骡车和毛驴，最后是步行到了佛光寺。

骑着驴车到佛光寺

佛光寺给了他们莫大的惊喜，无论是大殿本身的建筑构件和风格，还是殿内佛像的造型和细节，都极具唐中叶的特征。但光凭实物的风格和特征，没有文字记载，并不足以反映寺庙身份的原始信息。

梁思成等人在东大寺攀上爬下，找遍寺内角角落落，梁本人甚至直接爬到大殿顶棚内查看，仍没能找到大殿建造时间的文字记载，不免让人有点失落。

梁思成等在东大殿测绘

梁思成与林徽因在大殿屋檐上

经过三天仔细搜寻及查找后，事情终于有了转机。一直负责地面工作的林徽因，凭着远视眼的敏锐视力，突然发现大殿内一根横樑上存有墨迹，但因为附着千年尘土，辨别不清。大伙叫来村人帮忙搭好梯子，林徽因爬上去验视，她用布浸水后擦拭木樑，终于识读出“佛殿主上都送供女弟子宁公遇”的字样。

爬上梁架的林徽因

当大家都在琢磨这段文字的时候，林徽因忽然想起大殿外面的石经幢上，貌似见过相同的文字，于是她飞快地跑到大殿外的石经幢。

佐证东大殿建筑年代的石经幢

红色部分“女弟子佛殿主宁公遇”

石经幢上果然也有“女弟子宁公遇” 这句话。两段文字相互佐证，加上大殿的艺术风格和建筑结构，终于可以确定大殿建造的时间，即石经幢上刻写的纪年：唐大中十一年（公元857年）。“小不点”的经幢立了一大功，近代中国第一个恢弘的唐代建筑就这样被发现和确证了。

四

“女弟子宁公遇”何许人也？这得从重建佛光寺说起。佛光寺始建于北魏孝文帝时期（公元481年），正殿主尊是弥勒大佛，是五台山一座禅宗名刹。但到唐会昌五年（公元845年），唐武宗下旨毁佛灭法，建寺360年的一代名刹毁于一旦。好在继位的唐宣宗重新复兴佛教。12年后，唐大中十一年（公元857年），在佛光寺原住持愿诚和尚操持下，决定重建。重建庙宇需要大把银子，宁公遇正是举倾家之财作捐助，重建佛光寺的大施主。我在前面介绍殿内佛像时，曾说到有两个人像。这两个人像一个是愿诚和尚，一个就是女殿主宁公遇，尽管他们的塑像较佛像小得多，也隐在佛堂不起眼角落，但能人神共居一堂，受后人供奉，很了不起。

宁公遇塑像

在千年历史的两端，崇佛守礼的宁公遇举倾家之财重修了佛光寺，敬业爱国的林徽因凭一腔热情为之褪去了历史蒙尘。两位伟大的女性，在山河飘摇的1937年，穿越时光发生心灵碰撞的闪光，提振了整个民族的自尊和不受外侮的信心。就在那时，林徽因留下了一张和女施主的合照，并感叹地表示：“愿意为自己塑一尊造像，陪着宁公遇再坐上一千年”。正是这一切，使这座千年古刹多了一缕美丽的“佛光”。

林徽因和宁公遇

历史是公正的，凡造福时代，功遗千秋的人必将青史留名。梁思成、林徽因的人格品性已融入了这所大唐名寺璀璨的“佛光”，宁公遇和林徽因两尊“女菩萨”形象将永久留在所有施主的心上。

站在东大殿门前极目远眺，被东南北三山环抱的佛光寺，正前方是西面开阔的原野和远处的云彩。我似乎知晓了佛光寺选址的缘由—佛自西来，这里每天都接受着漫天落霞的万道佛光。佛光寺，你不愧为中华“第一国宝”。

东大殿向西远眺

在我们离开佛光寺不久，“栋梁——梁思成林徽因学术文献展”于6月29日在千年佛光寺举行，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孙子梁鉴、外孙女于葵、曾孙女梁周洋一起出席。

左于葵、中梁周洋、右梁鉴

我有幸与梁鉴先生相识近20年，也算有缘了。此次看到这个展览的一条信息，使我尤觉欣慰：近日，就职于世界建筑文物保护基金会的梁周洋，即粱鉴的女儿、梁思成林徽因的曾孙女，收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设计学院的录取通知书。她将在梁林曾经的母校深造，以承传家族的治学精神和爱国情怀。我相信：梁思成、林徽因泉下有知的话，一定会感到欣慰；我也相信：他们事业的承传绝不仅是家族一脉，更多的后人将为保护民族的根脉而投身遗产保护的伟大工程。中华文化不灭，中华文化必将复兴。

除注明网络借用外

照片均有团友提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