遵义采风随笔之五
——淳朴的遵义人
(文/叶建华)
此次和海潮订的航班晚上8点左右可到茅台机场,机场通知莫名其妙说因天热原因延迟一个小时。查看天气信息,北京和遵义天气均无雷、雨。故此,到达茅台机场9时许。赶到习水宾馆需要一个多小时车程,不仅赶不上晚餐,连专为后来者安排的烧烤也失去机会。然而,这些不快,在见到接机的周师傅时便烟消云散。
这位面带微笑的中年汉子,一边娴熟地驾驶着载有仅3名乘客(我和海潮以及辗转12小时而来的东岳集团的女作家鲁童)的中巴车,稳行于盘山路上,窗外山影起伏,黑黢黢如泼墨,周师傅的声音却如清泉般流淌,将一桩桩我们闻所未闻的趣事娓娓道来。他不仅介绍了习酒公司与茅台集团的关系,还介绍了赤水河隔河相望的四川郎酒公司的来龙去脉,让我们进入遵义地界便对这三家酒厂了解个大概。他忽然语出惊人:“诸位可知,我国第一个经济特区,并非深圳,而是我们贵州的‘万山特区’!当年为还前苏联的债务,大量出口万山特区的宝贵矿产,我们贵州为国家作出了较大贡献。”言语间,那既熟悉又陌生的乡土史,似被山风轻轻托起,飘荡在夜色里。更有那“地无三里平,天无三日晴,人无三两银”的贵州古谚,经他口中一说,竟也褪尽苦涩,反添几分令人莞尔的质朴况味。车行一路,他那爽朗笑声,早如钥匙般旋开此地风土人情之门。
抵达宾馆,晚膳时辰早已错过。正略感饥肠辘辘之际,服务员轻叩房门,竟将热腾腾的饭菜送进房来。盘盏之间,汤尤暖人,青瓷碗里,油花点点浮着,竟如散落的桂花,微光浮动。我们捧碗在手,暖意由指尖向全身蔓延开去,这未及言谢的体贴,无声熨帖了旅人初至的心肠,原来山城的夜风里,暖意早已悄然备妥。
翌日,在前往遵义市的服务区偶遇卖杨梅的老妪,年已八十,面如沟壑纵横的古树皮,却笑眼弯弯,热情唤我们:“请你们尝尝,我家种的杨梅,甜得很!”鲁童比当年曹操幸运,不仅是望梅止渴,而是真梅止渴,且惠及全体同仁。大妈未能使用微信,同行又未带现金,脑子转得快的同仁提出扫小卖店主微信提出现金可解难题。大娘秤斤论两时,秤杆仰天如高射炮,秤完斤两,却又不由分说再添一棒鲜果。末了,还热情相邀:“得空来家里坐坐!”她枯瘦的手与那饱满的杨梅相映衬,那杨梅红得深浓,恍如一颗颗凝成了实体的山风,而老妪的心意,竟比秤星更亮,比杨梅更甜。
晚餐过后,我们一行街边观景,遇见一位年过六旬的仡佬族老汉,正吸着自卷的粗烟,烟味浓烈如土地本身的气息。他面色黧黑,皱纹里仿佛蓄满了日光,却笑容坦荡。对我们的提问热情作答,他说:“一天干足十二个钟头,能赚三百块,值当得很!女工们,一天也有一百八!”他摊开满是老茧的手掌,泥土的印记已深深嵌入纹路。他絮絮叨叨说着,烟雾缭绕中,满足感却如坚实磐石般沉稳,在喧嚣尘土之上,这知足自乐的生存智慧,竟比黄金还要沉实。
我们沿河缓步,遇见一少妇背篓中的孩童十分可爱,便与他们一行聊起了天。只见篓大如斗,孩童坐在篓中怡然自乐。走近攀谈,方知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竟由几族血脉交融而成,索绳勒勒入少女肩胛,一问才知道,少妇不是妈妈,而是姑姑。他们个个健谈开朗。同行的陈华元书记与王耀忠主席见到可爱的小孩,兴致忽起,竟申请获批轮流接过那沉沉的背篓,亲自体验了一把背背篓的乐趣。孩子脸上绽开烂漫笑容,笑声和着流水飘向远方。那小小背篓背起的是未来和希望,是山民代代相传的韧劲。篓中虽无金银,然他双亲眼中满溢的爱,已如河水般深广。此情此景,令人不由默想:或许这篓中娃,他日能以文字担起更重的背篓,几位作家的灵气已深入他的肺腑与心田。
几日穿行于遵义街巷之间,所遇所感,点点滴滴,汇聚于心。一个地方的民风,原非凭空而来,乃是文化长流无声浸润、岁月淘洗反复琢磨之果。此地人心中自有秤杆,那秤星便是自古承袭的诚朴信实;他们亦自具天平,一边盛着汗水,一边托着满足。厚道乃人生大智,淳朴是心魂所归,而知足常乐,竟成了这烟火人间最本真的幸福。
夜宿务川,推窗而望,满天星斗璀璨,仿佛皆是白日所见那老妪篮中熟透的杨梅,晶莹饱满,缀满夜空。此方水土的温厚人情,正如这满天星子,不喧哗,不自耀,却以恒久的微光照彻人间一角。此中真意,原非语言所能穷尽;唯觉人心若素,其光自远,朗照山川,也悄然照亮了我们这些过客蒙尘的心窗。
这方山水所滋养的淳朴,是亘古流传的无声谣曲,日日吟唱于山野田埂、市井烟火之间。所谓聪明,不过是懂得为心灵留出空地,好让清风明月常驻其中;所谓幸福,亦不过是甘愿俯身,将他人与土地一并温柔地装进自己那质朴的背篓里——遵义人的肩膀,正默默担着这人间最珍贵、最沉实、也最轻盈的财富,一路向前。
(作者为: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、中国化工作家协会副主席兼报告文学委员会主任、《信息早报》社原党委书记、总编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