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的记忆里,家里的厨房总是飘着诱人的香气。母亲像个神奇的魔法师,总能把普普通通的面粉,变成一道道美味佳肴。煮稀饭、手擀面、蒸馒头,每一样都让我垂涎欲滴,而最让我心心念念的,当属母亲亲手擀的红薯面条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,红薯是农村人家餐桌上的常客,家家户户都离不开它。那句“红薯面,红薯馍,离开红薯不能活”,便是当时生活最真实的写照。
犹记得那天上午,母亲从面缸里舀出两瓢红薯面,缓缓倒进铁锅里翻滚的沸水中。她往锅里撒了小半勺盐和半勺食用碱,用筷子轻轻搅拌,看着面在水中渐渐变成小颗粒。搅拌均匀后,母亲把热乎乎的面团盛到案板上,开始了她的“创作”。她的双手轻柔地按压、揉搓、折叠,动作舒缓又有节奏,渐渐揉成光滑紧实的面团。母亲把擀面杖横在面团上,双臂均匀用力向前推。擀面杖擀过、卷回、再擀再卷,如此反复了十几次,面团就像被施了魔法似的,变成了薄薄的面片。然后撒上一层红薯面,将面片层层叠好,然后拿起刀,刀起刀落间,宽窄一致面条次第排列,整齐得就像机器做出来的一样。
母亲坐在灶台前,用那双灵巧的手,轻轻点着柴火。趁着大铁锅烧水的间隙,母亲取出案板下放着的青石蒜臼,先放了一勺盐,然后把剥了皮的大蒜放里面,用石锤连续捣几下,把大蒜捣碎成蒜泥状,兑上清水,再滴上几滴小磨香油,清香爽口的蒜汁就调制好了。如果家里来客人的话,母亲还会从鸡蛋罐里拿两个鸡蛋,用开水一冲,做成一碗蛋花蒜汁。
蒜汁调制好,水也烧开了,面条下锅几分钟就煮熟了。一掀开锅盖,白雾腾起,裹着红薯自身的甜香味就飘散开来,弥漫着整个厨房。母亲给我先盛了一碗面条,然后往碗里浇一勺兑有小磨香油的蒜汁,笑眯眯地递给我。接过那碗红薯面条,我急不可耐地拿起筷子把碗里的蒜汁搅拌均匀,挑起几根面条,轻轻地吹凉,先吃一小口滑爽筋道的面条,再喝一小口清香四溢的面汤,红薯面条的美味让人回味无穷。怪不得人们都说:“红薯面条蒜汁拌,给碗牛肉都不换。”
虽然红薯面条好吃,但做红薯面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。红薯面天生松散,不像白面那么好揉,面团的软硬全凭经验掌握。面硬了,根本擀不开;面软了,面条一下锅就容易断,煮出来成了糊糊,根本没法吃。所以,在村子里,能做出美味红薯面条的人家并不多。
后来,村子里有人带来了一台挤压红薯面条的机器,一下子就成了“明星产品”。那段时间,村子里热闹极了,家家户户排着队,轮流用机器压面条。这机器虽然也是手工操作,但比手擀面轻松多了。只要把刚出锅、热气腾腾的红薯面馒头放进机器里,一次能放三四个,然后转动中间的螺旋杆,一根根光滑圆润的面条就 “跑” 出来了。用这机器压出来的面条,吃法也多了起来,热汤面、凉拌面、炒面,想怎么吃就怎么吃。条件好点的人家,还会配上臊子,或者加点青菜、豆腐、木耳、洋葱等配菜,吃得那叫一个美。
再后来,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,包产到户,人们的生活条件改善了许多,家家户户都吃上了大米、白面等细粮,红薯和红薯面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,挤压红薯面条的面条机也没有了用武之地。
如今,走进粮油市场和超市,货架上的面条种类繁多,可都是机制的干面条,再也找不到手工擀的面条,更别提那心心念念的手擀红薯面条了。我找遍了大街小巷,好不容易在菜市场附近的馍店发现了红薯面。我好说歹说,磨破了嘴皮子,馍店老板才勉强答应卖给我一斤。
回到家,我照着记忆里母亲的样子,在不锈钢盆里揉面,一步一步照着儿时的记忆操作。可不管我怎么努力,做出来的面条都不是记忆中的味道。
母亲已经离开我十一年了。现在想来,那一碗碗红薯面条里,藏着的不只是美味,还有母亲的爱,有地灶里跳动的柴火,有院子里的鸡鸣犬吠,更有母亲眼角那温暖的笑纹。那些围坐在灶台边,眼巴巴等着吃红薯面条的日子,成了我生命中最温暖、最珍贵的回忆。
作者简介:杨明会,邓州市作家协会会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