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马古道上的石板路在午后阳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,深深浅浅的马蹄印如同古书里散落的标点,一路蜿蜒向苍茫的山影深处。吕文扬和段元志诚背着画板,步履沉静,目光专注地掠过石阶缝隙里倔强生长的蕨类、斑驳土墙上模糊的彩绘,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历史缓慢吐纳的呼吸之上。而吕文扬则像只不知疲倦的云雀,时而窜到前方,时而绕回段元志诚身边,指尖灵巧翻飞,一只雪白的纸飞机便从他手心轻盈滑出,盘旋着掠过段元志诚的肩头,最终停栖在路边一丛野山茶上,花瓣微颤。
“志诚,你看!”吕文扬突然指着前方兴奋地低呼。一座半倾颓的古老驿站默然矗立在道旁,断壁残垣间,一块沾满泥污的物件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黯淡却固执的光。段元志诚眼神骤然专注起来,他快步上前,小心翼翼拨开浮土——竟是一枚沉甸甸的青铜马铃!铃身被岁月侵蚀得布满绿锈,却依稀可见缠绕其上的卷草纹路,铃舌早已不知去向,唯有那粗犷的轮廓,无声诉说着当年马帮穿山越岭的尘烟与铃响。
“真家伙啊!”吕文扬屏息凝神,手指悬在半空,想碰又不敢碰。
段元志诚没有应声,只是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古旧的针线包,里面竟是细小的镊子、软毛刷和棉签。他席地而坐,膝盖就是工作台,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婴儿脸颊的尘埃。吕文扬也安静下来,蹲在一旁,看着伙伴专注的侧脸。他默默掏出另一张纸,指尖熟稔地折叠、压紧,一只线条更为流畅的纸飞机在他掌心渐渐成形。段元志诚用镊子夹起一小块顽固的泥垢,又用棉签蘸了清水,一点一点,让青铜铃沉睡的纹饰重见天日,那盘绕的卷草仿佛在清水的润泽下重新舒展开枝叶,透出隐隐的生机。他额角沁出细汗,眼神却如古井深水般沉静,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枚铃铛与他无声的对望。
夕阳熔金,终于,那枚青铜铃在段元志诚掌心褪尽了尘垢,显露出古朴苍劲的本来面目。吕文扬轻轻递上那只新折的纸飞机,机翼在暖金色的光线下近乎透明。段元志诚抬眼,接过飞机,将它稳稳地放在那枚重焕光彩的青铜马铃旁边。一古一今,一沉静一轻盈,在茶马古道苍茫的暮色里无言相对。段元志诚嘴角轻轻扬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,那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吕文扬心里漾开一片温暖的涟漪。
归程的车上,吕文扬在背包里摸索时,指尖触到一个方方正正、带着清冽香气的硬物。他诧异地掏出来——竟是一块用当地土纸精心包裹的普洱茶饼。展开素朴的包装纸,一行熟悉的、极其工整的小楷映入眼帘:“茶香会散,纸飞机会旧。古道上的东西,有人记得,就不算丢。”吕文扬心头猛地一热,抬头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群山剪影,仿佛又听见了那枚青铜铃在段元志诚手中苏醒时无声的震颤。
他珍重地将那页写着字的包装纸重新折好,指尖翻飞间,一只更小、更精致的纸飞机渐渐成型。他悄悄将它放在身旁闭目养神的段元志诚膝头——茶马古道上的风霜会剥蚀岩石,岁月会模糊足迹,但少年人指尖折出的轻盈航迹,和彼此心中为古老回响留出的那份沉静的懂得,却足以对抗任何遗忘。